冬至吃水饺到底是不是吉林地区的传统民俗 [复制链接]

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冬至这个词汇真正走入我的脑海是在高中时期：那时，它在我的认知中只不过是地理课上一个特殊概念，并非一个节日：每年公历12月21-23日，太阳光直射南回归线（南纬23°26′）上，是为冬至日。冬至当天，北半球各地白昼时间最短、黑夜最长。之后不久，在录像厅观看了周润发主演的电影《吉星拱照》，又从*坤玄饰演的小不点马如飞口中，知晓冬至在香港是被叫做“冬节”、可以庆祝的节日！庆祝冬节不仅有酒有食，还有博得异性“忠心”的“巫术”之类的特殊活动。时光荏苒，如今，冬至在吉林市已由节气“熬”成第N个“饺子节”，可这种升级并非本地旧俗，其形成似乎只是近二十年的事。

中国古人根据一年中季节更迭所发生的一些特殊物候现象，划定了二十四个节气。最初的二十四节气，是以北斗七星“斗转星移”规律确定的时间，之后又以日圭测影确定时间，等到明清之际，借“定气法”将*道等分成24份，即形成了24个节气。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古代农耕文明的产物，它不仅让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预知冷暖，更凭借节气指向，开展农业生产活动——在二十四节气派生出的民谣顺口溜中可见一斑：

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全，芒种开了铲，夏至不拿棉，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

立秋忙打靛，处暑动刀镰，白露烟上架，秋分不生田，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

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大雪车才动，冬至不行船，小寒近腊月，大寒整一年。

而今天要探讨的冬至，在吉林城一直被当作二十四节气之一，并非是一个需要纪念的节日。在清代的《吉林通志》、民国的《永吉县志》、伪满的《吉林新志》中，有关舆地风俗的记载中，尽管三本书均极尽其详，却无一记载冬至是个需要庆祝或纪念的节日。

满族冬日萨满祭祀，图片由张荣波先生提供

在历史上，冬至在吉林城虽说只是个节气，却并非没有文化内涵。古人认为冬至这天是“阴极之至，阳气始生”的日子，因而清代的统治者会在这天举行祭天仪式，“上率诸王贝勒贝子及文武群臣，斋戒三日，以太牢祀天于圆丘”（《清实录》）。上行下效，吉林地区的满族人，也常会选择在秋收结束后的农历冬月（十一月）斋戒沐浴，举行祭祀活动，以感谢上苍神明、列祖列宗一年来对自家的眷顾。不过在民间，这种祭祀的日子多选择冬月初一……神灵受祭开放日（张荣波《关于吉林乌拉地方民间许愿与还愿的民俗文化的探析》），与官府皇家选择在冬至日祭天不同。

在吉林城周边，冬至时节，寒风刺骨，冰天雪地，河水封冻，冰层盈尺，故而流行的各版本《二十四节气歌》中，大多有“冬至不行船”之句。冬至也是“极寒”数九天的开始，即每九天算一个九，共九九八十一天，天气方可由寒转暖：一九二九冰上走，三九四九被窝糗，五九六九棒打不走，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九九加一九，沿河去看柳。已故民俗学家潘起先生曾撰文写到，在没有日历的时候，吉林城内一些私塾的老学究爱画“九九消寒图”：有的画九个九瓣双钩菊花，一天填一笔来计算日期；有的用九个九划的双钩字组成的诗文，也是一天填一笔来消寒……

由于在旧时吉林民间，计时粗放且以阴历为主，与阳历同步的冬至节气只是一个具有简单象征意义的时间节点，并不是要被隆重纪念的节日。正如《东北岁时节俗研究》中记述的那样：历朝冬至多行祭仪……白天开始一天天渐长，故俗称“消寒节”、“天长节”、“冬节”。但民间并无节日之举，只是节气自身有重要的农时意义——其在民间的影响，远不及之后两天被称作“外国冬至”的圣诞节。

关于冬至吃饺子的民俗，据说也源于“交子之时”吃饺子的说法。在中国北方的一些地区，大凡季节交替之时，皆流行吃饺子以壮力，而冬至恰好是所谓阴阳之交，故而也须吃饺子。不过，对于吉林地区的冬至节，潘起先生曾明确指出：冬至节没有迷信活动，也没有“嚼果”。在吉林地区目前可见的主流地方史料中，无一记载冬至这天有吃饺子的习俗。另外，虽说吉林也属于广义范畴的中国北方，可吃面食的传统在吉林周边形成得比较晚，此皆因吉林市并非小麦主产区，以及清代以旗人为核心的居民始终没有形成以小麦面粉为主食的习惯。

据《吉林通志》记载，小麦在勿吉、靺鞨、女真等东北少数民族中早有种植，但谈及清代吉林将*辖区，却只说“宁古塔产小麦”。物以稀为贵，吉林地区的小麦面粉自古便为价格较高的“细粮”。在《吉林市发展史略》中载有乾隆五十二年、嘉庆四年、嘉庆十九年、嘉庆二十年、道光二十二年等五个年份吉林城主粮的每月价格表。在表格中所列谷子、高粱、黑豆、大麦、小麦等五种粮食中，谷子、高粱最便宜，小麦最昂贵——每石价格从文到文波动，大致是每石谷子、高粱价格的2-3倍。

晚清开始，随着移民浪潮席卷东北大地，小麦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然而吉林周边土地以山地、丘陵、盆地等不规则地形为主，并不适宜种植小麦。在《满洲开发四十年史》中，记载“小麦主要是产于北满，作为三大轮种作物的一种，另外作为商品作物，对北满的农民经济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作物”。在《吉林市地情丛书》第十六辑中，也记载光绪年间，火磨加工面粉以北满为中心发展起来，直到宣统元年，才在西关开办吉林城第一家机制磨坊。在版《永吉县志》中，对于当时吉林地区农作物的记述里，有玉米、谷子、大豆、高粱、稗子、粳子，通篇却没有一点关于小麦的记载。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小麦都不是吉林地区的主要农作物。据一些六七十年代下乡返城知青回忆，当年吉林周边乡间，确实有小麦种植，但种植面积极小，产量很低，一般只供内部社员、知青年节分配食用。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由于小麦不是吉林地区盛产的粮食，大多数家庭只把饺子当作新年春节期间才吃的节令食品，并非如今这样逢节必吃。

旗人祭祀时供桌上摆放的是*米打糕，图片取自《吉林旧影》

其实，由物产衍生出的吉林食俗中，麦面的身影也很罕见。吉林地区的食俗以满族习俗为基础，主食喜食大*米、小*米蒸制的干饭。至于饽饽，如粘火勺、粘豆包、粘*面饼子、水团子、粘耗子也以粘*米面为原料。同时，满族祭祀所用的供品，也是粘面制成的牛舌状打糕，并非麦面蒸制的食品。总之，从历史看，吉林地区作物、食俗并不支持“冬至吃饺子”的民俗。

改革开放后，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市场供应极大丰富，小麦面粉不再是生活中的稀罕物。饺子这种传统上的年节时令食品，开始在日常生活中变得越来越平常。“好吃不如饺子”，在新年以外的节庆日，吃饺子也被当作欢度节日的应景“嚼果”，并逐渐因袭成俗。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开始，随着传统文化在吉林大地的全面复兴，人们在节庆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后，开始有意无意地重视起节庆的精神文化内涵。在这一风潮下，许多新习惯遭遇了“添寿”风潮——但凡日常习惯，不问就里，都要被被贴上“传统习惯”的标签。

有资料说华北地区，古时候有冬至吃饺子的习俗，但这种习俗却没有随“闯关东”风潮真正在吉林扎根。由于主客观条件限制，“冬至吃饺子”充其量是存留在移民们的记忆层面，与习俗相去甚远。另据《东北岁时节俗研究》记述，即便是在东北一些地方，冬至这天……为了消寒，常吃热汤面或馄饨，甚至开始流传“冬至馄饨夏至面”，“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等俗语。但是从该书记述的吃面食情形判断，似乎都是柳条边内的辽宁地区习俗，且所食用的面食也没特指饺子。仅就当前吉林市冬至吃饺子习俗而言，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甚至更晚才形成具有地域性特征的风俗。

早在民国时代，《吉林新志》的作者刘爽对吉林民俗就曾感慨到：省内礼俗之繁琐，已如上述，惟居民生活其中，遗传承袭，多不解其意义，而迷信为之绳锁……成败兴衰，亦一委之于天也。遗憾的是在九十多年后，许多人对于新习俗仍不买账，他们无视习俗形成过程中真正发挥作用的正向力量，更不乏反认他乡是故乡荒唐者——风俗风俗，只看风来，不究俗成，盲目地认为只有亘古而来的习惯才拥有义理，才值得遵从或标榜。于是乎，许多“添寿”行为反映的并不是一种对当下生活的“自信”，而更像一场服务于某种“目的”的活动……

纵览今昔，可以肯定的说：冬至吃水饺是如今吉林地区的民俗！但这种民俗的形成完全得益于改革开放后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与本地旧时传统真的关系不大。